如何理解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站在九十年代的门口，海子说，要不你们自己玩吧，我就不进去了。”

课本上第一次读到这首诗，就觉得这个诗人要出事。

然后翻翻参考书： 两个月后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一个不恰当的类比，前段时间火到爆的“生娃娃歌”跟这首诗在某个角度是很相似的：

“

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

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

我穿过 金黄的麦田

去给 稻草人唱歌

等着 落山风吹过

你从一座叫“我”的小镇经过

刚好屋顶的雪化成雨飘落

你穿着 透明的衣服

给我 一个人唱歌

全都是 我喜欢的歌

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

等候鸟飞回来

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

我给你写信 你不会回信

就这样吧

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

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

我穿过 金黄的麦田

去给 稻草人唱歌

等着 落山风吹过

你从一座叫“我”的小镇经过

刚好屋顶的雪化成雨飘落

你穿着 透明的衣服

给我 一个人唱歌

全都是 我喜欢的歌

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

等候鸟飞回来

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

我给你写信 你不会回信

说好了吧

去大草原的湖边

等候鸟飞回来

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

”

这首歌叫《如果有来生》啊。

一个唱的是爱情，一个写的是爱情、生活和生命。

歌里藏的是遗憾，没有那么悲剧和极端，诗里却有。

美好的都留给你们，祝福都属于你们，天堂属于未来的我，但是现在的我选择离去和解脱。

”就这样吧！“

的确是悲伤和怅惘啊，但这悲伤和怅惘又显得那么美好。

极端的理想主义和极端的虚无主义，极端的希望和极端的悲伤，外面风平浪静，心里全是偏执、自虐的痛苦与快感。选择死亡的同时，也要在那样一个远离帝都、山海合一的地方，温暖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海子内心天堂和地狱的对立依然完美存在。

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写于1989年1月13日，但真正使这首诗流行起来，却是2002年，人民教育出版社所出版的高中语文教材收录了这首诗。随后，对这首诗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停息。

一、温暖说

教材的编选者谈到入选理由时认为：“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以其明朗温暖的风格，足以给这个时代的人际温情，提供诗学样本”。此种”温暖说“立场立即得到了一些学者的认同：学者苗立源认为

，“这是一个年轻诗人对生活的咏赞，是他内心喜悦的抒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年轻诗人给予所有善良人的发自内心的诚挚的祝福”。

二、厌世说

同年，诗歌评论家杨四平先生首次对于编选者对此诗的理解提出了质疑：2002年3月在《在尘世中寻找天堂》中，他提出了一种”厌世说“，指出海子是悲世、愤世和厌世 , 因为这首诗写于1989年1月13日，离海子在1989年3月26日自杀，只有二个多月

。在这首诗中 , 海子表达了他在尘世找不到幸福 , 希望“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在未来的时空里，乃至另一个世界里获得真正的纯然的幸福…”“我不知道，新教材的编选者有没有理解海子和他的这首诗，如果真正理解了，那么他们还会不会拿它来作为

《统编教材》教育祖国的下一代呢？“

杨四平的这一说法也得到了一些学者的支持，有论者称：“这是一首自我封闭者的挽歌，是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发出的无奈叹息，是一个被自我层层包裹着的孤独者悲怆的心声”、“是海子悲世、愤世乃至厌世的情结使他走上死亡道路的告白书”、“诀别世俗的哀歌”……

三、情诗说

不同于以上的”温暖说“、”厌世说“，我比较倾向于”情诗说“，最初它只是作为一首情诗而诞生的。2003年，曾一果在《纯粹的歌咏》一文中指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一首爱情短诗，杨秋荣随后撰文也认为“你”首先应当被理解为是海子的初恋（B，中国正法大学法律系八七届毕业生，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人，海子曾是她的老师）。

情诗说的支持者认为，理解这首诗的关键是：1、这首诗主要是写给谁的；2、“陌生人”是泛指还是特指？

从文本结构上看：该诗由三个诗段组成，仔细研读之后发现，三部分之间的关系属于递进关系

。第一诗段诗人开篇即“发愿”，从明天起要在简单的生活中获得幸福，并提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愿景；第二诗段，诗人进一步发愿，从明天起要把自己的幸福感受传递给周围的每一个人——首先传递给自己的亲人；第三诗段诗人在对

“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发愿之后，把三种具体的祝愿献给了“陌生人”。抒情主人公从自我发愿到祝愿别人，最后又回到内心愿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该诗的情感线索。

这里读者要特别注意诗人对“陌生人”的祝福 :诗人把自己的幸福感传递给每一位亲人甚至辐射到山山水水。“陌生人”虽被置于最后，却恰恰是诗人最重视的，惟其如此，对

“陌生人”的祝福才最为全面而具体。三句祝福看似平常，但若放在整首诗歌创设的语境中，却别有一番情趣和深意，海子希望那位

“陌生人”一生幸福。

海子诗中的“陌生人”当是“特指”而非“泛指”

。海子善于在诗歌中隐藏情感，其情感秘密很少在开头部分透露端倪，而往往把谜底埋藏在中间或最后部分。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这句 ，一个“也”字仿佛“我”对“你”并不在意。其实这恰恰表明那个“陌生人”是隐藏在诗人情感深处的一个。

海子是极深情的、极善良的。在 1986 年 8 月的日记中我们看到这样的句子：“其实，抒情的一切，无非是为了那唯一的人，心中的人，B，劳拉，或别人，或贝亚德。她无比美丽，尤其纯洁，够得上诗的称呼。就连我这些话也处在阴影之中。”海子把自己爱过的人奉为贝亚德一般的精神指引，却又同时饱受了爱的煎熬。诗人西川说：“海子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场灾难，特别是他初恋的女孩子，更与他全部生命有关。”

海子的朋友、作家苇岸曾经提到：1989年3月21日海子来找过他，说是自己已经4天没有吃饭，原因是在教研室聚餐时他喝醉了，说了很多同女友的关系的事，特别是讲给那些他平日极为鄙视的人听，这是他对女友的极大伤害，罪不容恕。

背景一：据海子传记介绍：海子在中国正法大学教书时，与一位来自内蒙古的学法律的女生建立了恋爱关系。由于女方家庭的阻力，最后二人交往两年后以分手而告终。细心的读者或许还记得，1986年9月10日，海子还给她写过一首生日诗《给B的生日》。1989年初，海子最后一次见到初恋女友B时，她已在深圳建立了家庭。海子得知她将远离中国前往太平洋彼岸的美国的消息。这个信息意味着，从此以后，浩瀚的大海又将从空间上把他们远远隔开。这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创作背景

。

背景二：和初恋情人分手之后，1987年 7月，海子写过一首《眺望北方》。他为何“眺望北方”，是因为其初恋女友是内蒙古人。眺望北方，当然是思念北方的恋人。

想起你

我今夜跑尽这空无一人的街道

明天

，明天起来后我要重新做人

显然，《眺望北方》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两个文本具有“互文性”。眺望与面朝，尽管方向不同，动作所指却是海子心中的同一位恋人。当这位恋人在内蒙古故土时，海子写下了《眺望北方》；当这位恋人离开中国前往美国后，海子写下了《面朝大海》。

背景三：“熟悉的陌生人”，本出自19世纪俄国批评家别林斯基笔下，后来这种称呼被人们移植到爱情领域形容“分手后的恋人

”，其观点认为：曾经相爱的人分手之后不能做朋友

，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能做敌人，因为彼此相爱过，所以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联系到海子那位曾经最熟悉的人却投入别人的怀抱

，如今又漂洋过海离他而去。所谓“形同陌路”，于是诗歌中便出现“陌生人”之称。海子的钟情就在于尽管如此还是要深情地寄上自己的祝福。

当然，还有隐逸说、精英说等

比如隐逸说的证据之一，是据海子的朋友孙理波回忆：他们傍晚一起散步时瞥见副食品店门口摆摊卖菜的老农，海子说道：“

别以为我们荒诞的生活才是生活，你看，粮食和蔬菜，这才是生活。

”梭罗在中国的推广，得益于三个门徒徐迟、苇岸、海子，他们都非常崇尚梭罗，海子以此来鞭策自己、砥砺自己。梭罗有句名言：“简单地生活，深闲地思想。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的那句“从明天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是海子生活口语的习惯表述，毋庸解读。

当然，诗无达诂，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彻底理解一首诗，是不可能的。张清华在《精神的冰或诗歌的雪》中说，“杰出的诗歌总是为读者准各好了多个通道或者界面”。从这个意义上说，海子的诗歌可以多角度地理解，甚至完全可以属于俗世。

有人对海子诗歌的‘世俗化承认’表示了质疑，甚至愤怒。怒斥连“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诗句都成了房产开发商的广告语。但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这表明最普罗大众的读者也可以从他的诗歌世界中获得光明的碎片和语言的帮助，这不正是诗人那慷慨与悲悯灵魂中应有的意愿吗？

有个词儿叫愿景。一个人抒发自己对未来的期望，对陌生人的祝福，是把好的、光明的交托给别人。海子是死了，不代表是这首诗杀死了他，指责别人小清新恶意温暖我真心不知道谁心里阴暗。

人死之前是很善良的，就像波拉尼奥死前作演讲告诉我们要重新出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修补，人与生活之间的关系要修补。所以海子说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他给陌生人的那四行是真挚的祝愿：尽管我到不了那里，希望你们幸福，希望我的不幸不会降临在你们身上。这是种天真的善良，可惜你们不相信他。

海子是死了。但请，请，请不要因为你猜测的东西践踏他和他的一切。

这首诗被一些人解读为一首清新温暖的诗，但实际上它是一首痛苦绝望的诗。它所反映出的是海子滴着血的痛苦与绝望，这是一种经历了人生巨大苦难之后发自灵魂的呐喊。它表达了海子对幸福的渴望，而这种幸福是他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的。海子在世的时候，他的诗不被其他人所接受，甚至被北京文联——或者是作协，记不太清了——点名批评,他生前从未被当时的文坛所接受。他也没有几个朋友，他带着自己的诗稿去南方会见好友，回来后却被好友登报批评，这种批评并非是一种文学上的批判，而仅仅是人身攻击。他那个朋友说道：“人类只有一个但丁就够了”“此人现在是我的朋友，将来会是我的敌人”。他曾爱过三个女人，每一次都是一次受难，他写道“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

“从明天起”恰恰这四个字说明了他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并不关心粮食蔬菜，他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从没有“和每一个人通信”。 而“明天”又何时能来到？“那幸福的闪电”正是指的他所遭受的痛苦，但他却说是“幸福的”闪电，这一点也不矛盾。诗是一种个人体验，里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内涵，很难用语言阐释清楚，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我只能说这种“幸福”绝不是日常话语中所说的幸福，也就是说它不是“尘世的幸福”。

他祝愿世人得到“尘世的幸福”，大家可以体会到这种感觉吗？一个理想主义的诗人，他爱世人，但他并非爱具体的人，他的爱是形而上的，因为这种爱，他祝福世人，也因为他无法得到这种幸福。

海子并没有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这个“房子”是他的诗歌理想，也是他的生活理想。最后他说他“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表明了他最终仍选择了自我囚禁。在海子诗歌生涯的后期，他一直处于一种两种状态——自我囚禁和自我放逐。

由于时间问题，我们长话短说。 海子在昌平时，每天晚上写作到凌晨，白天睡觉，除了偶尔和骆一禾、西川、苇岸等仅有的几个朋友相聚外，他几乎是足不出户的。他每月都把大部分钱打回家里，剩下的用来打印诗稿，家中根本没有电视机，录音机、收音机这样的东西。他是在孤独与贫穷中写作的。

这是他自我囚禁的生活方式，但他的自我囚禁更多地表现在精神世界中，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诗中得到验证。“把眼睛闭成两根绳索”（但愿长醉不愿醒），在海子的诗中反复出现“睡”、“埋”、“沉”等这样的意象。比如“看麦子是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两座村庄），“让受伤的诗人睡在四方”（青年医生梦中的处方：木桶）“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孤独）。这是一种意志，彻底地自我封存的意志。

与“睡”相比，“埋”更进一步，它是一种遁入，遁入地下将自己囚禁。“背靠酒馆白墙的那个人/问起家乡的豆子地里埋葬的人”（泪水）。“埋着猎人的山岗/是猎人生前唯一的粮食”（粮食）。 比起“睡”、“埋”来，“沉”显得有一种速度，一种自甘如此的决断——自沉。将自己沉入水中，沉入地下。“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起中午/那是我沉下海水的尸体”（我的窗户里埋着一只为你祝福的杯子）“拖火的身体倒载而下，轰轰填塞地狱”（断头篇）“我在太阳中不断沉沦不断沉溺（土地）。 这些意象是一种弃绝现实的强烈冲动，决绝地自我囚禁。

自我囚禁的同时，海子也处于一种自我放逐的痛苦处境，他是无家可归的浪子，不停地追寻远方，然而远方却一无所有。“想抓住远方/闪闪发亮的东西/其实那只是太阳的假笑（海上）”远方就是你一无所有的地方”（龙）“哪辆马车，载你而去，奔向远方”（夜晚 亲爱的朋友）“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祖国（或以梦为马）》）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夜色）。 海子就是一直处于自我囚禁于自我放逐这两种极端的痛苦处境。

另外， 海子的诗不仅有抒情短诗，更有很多长诗，他称之为“大诗”，也就是“真正的史诗”，而后者是海子最为看重的。他在日记中写道：“抒情就是血。抒情，质言之，就是一种自发的举动，它是人的消极能力；你随时准备歌唱，也就是说，像一枚金币，一面是人，另一面是诗人，不如说你主要是个人，完成你的人生动作，这动作一面映在清澈的歌唱的泉水中——诗。（抒情）诗是被动的，是消极的...与其说它是睡，不如说他是水中的鱼；与其说他是阳光，不如说它是阳光下的影子。”——史诗的性质是与此不同的，代表了人的创造力的积极方面，本身是行动性的，他称为“一举而动”，他写大诗，正如他所说：”我考虑真正的史诗”。